【冬蜜文库】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日期:2017-05-01 06:45:34 作者:fuli 浏览: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

冬蜜文库】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1970年5月3日,我随上山下乡的大军去了安徽淮南的一个乡村,1976年年底,我的户口从安徽迁回了上海。在这段颠沛的岁月里,我有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一份电报叙别离


一九七二年二月十三日,是农历辛亥(猪)年辛亥月的小年夜。

养殖蜂蜜.jpg


那天黄昏,上海天山路邮局的一位派送员跺着一辆绿色邮电自行车停在了我家门口,大声嚷嚷“电报,电报,何家角459号2室有电报!……”


 “怎么?这小年夜我家有电报?”我有点惊诧。


是时,我的奶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急忙去接电报。可派送员说,“要盖图章。”“要盖谁的图章?”奶奶问。“当然是盖收报人的图章。”


“我没有图章,签名可不可以?”我问。“是本人,那就签名吧!”派送员说。


签完名,我回屋打开电报,一看报文上二行黑字:“小翁,公社推荐你上淮南煤炭学院,(望)过了年急速返(皖),周岗(大队)李传香。”


望着电文,我竟楞了!我想,我1970年5月去淮南插队,才不到两年,竟喜从天降。这天,全家人为我欢心。奶奶讲,“今晚我一定把这件棉马甲完工,好让孙子穿上,一路御寒……”


一份电文,揪动着我的心,也牵动着全家人。


从小年夜到春节,我们兄弟姐妹彻夜畅聊,而我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安徽。


七日后,时值大年初五。家里人拗不过我的执意,最终我买上了回皖的火车票,匆匆就道。离沪之日,尽是离绪,尽是依舍。


作者与母亲

 

大年初五赶火车


 2月19日(大年初五),我告别了上海,告别了亲友,踏上了上海至合肥的90次快客。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惜别的泪模糊了我的两眼。车过南翔站,窗外银装素裹,大地一片冰封。回顾车厢内,旅客寥寥无几。不到20岁的我,只身倚坐在举目无亲而又寂然的列车上,突感寂寞,回想蒲松龄的词句:“意将弃此而西,势难復聚,因而离绪縈怀”,潸然泪下。于是,我执笔作起小诗来,借以抒发离沪孤独之情。小诗写道:


90次列车,你为什么不停一停?

狂风阻挡不住你的轰鸣,

漫雪岂能遮掩你的身影,

坚毅的你,依然飞速前行!

 

90次列车,你为什么不停一停?

你若是北来南往的一楹,

你胜似暴风雪中的雄鹰,

奔驰的你,方显你的本性!

 

90次列车,你为什么不停一停?

驶过兰陵,穿过京陵,

直驰庐州,一往前行,

马不停蹄,一路刚劲!


“合肥站到了!……”乘务员的人工高音喇叭声打断了我的诗兴。我收起了纸质的笔记本,利索地披上了棉大衣,提着行李,出了站。


少年时的作者热爱芭蕾

 

大年初六赶长途


大年初六晨的庐州(即合肥),天空飘着雪花。


一夜未合眼的我,一种魅力支撑着我。我踏着雪地,一个劲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到了长途站,好几个售票窗口都关着。原本由合肥开往炎刘车站的班车也因路冻被迫取消。无奈之下,只好买了张去吴山的车票,先赶路再说。


上了客车,我见乘客稀稀拉拉,而大多是从省城探亲回吴山的。


司机见我最为年轻,格外热情。


 “你去吴山?”司机问。


 “不,我去双庙集的周岗”我说。


 “这车只到吴山。”司机认真地说。


 “我知道。那下了吴山,到周岗还有多远?”我问。


 “不远。45里路吧!”司机说。


45里?天呐!我万万没有想到,小年夜的一份电报,驱使我匆匆赶火车,又赶长途,现在又要面对这生平从未有过的马拉松步行的天文数字,寒颤与焦虑并存,我开始茫然。


客车在泥泞的丘陵路上行驶,我的脑海打起了滚。想到背对蓝天面对大地的农田劳作的艰辛;想到踏上火车离开亲友难分难舍的那一幕幕;更想到自己是上海知青能推荐上大学来之不易……我决定,继续徒步往前走!


年轻时的作者


是时,我主动向眼前的这位司机求助。


“司机叔叔我从上海来,有急事要去周岗。可您这车只到吴山,下了吴山去周岗,我从来没走过,你能帮我吗?”


“不急。到站后,找个担夫(指带路,挑行李的人)就可以解决。”司机爽快的说。


“司机叔叔,我人生地不熟,又是下雪天,去哪里找?”我急问。


 “我可以帮你找。不过,价钱你们自己谈。”司机很诚意。


 “多少钱?”我追问。


 “平日天好,45里路二十元够了。这段日子,天气恶劣路难走,加几元,应该可以了。”司机挺直爽。


“司机叔叔,拜托你好吗?”


“慥!到吴山站我替你找。”司机用一口皖语与我敲定。


“那,我可要谢谢司机叔叔您了!”我边道谢,边一路与他随聊。


从合肥长途站到长丰县吴山站,行程28公里,不知不觉,吴山站到了!


车到吴山站,我看了看手表,时针已指向下午一点。


作者曾有做一个舞者的梦想


40里的冰雪跋涉


车到客下,人陆续走散。


 下了车,我盯着司机的背影,坚信他不会“放白鸽”。户外的气温咄咄逼人,我翻下帽檐只露出两只眼睛,把长围巾双道裹紧在脖子上,期待司机找担夫的归来。


他们果然来了。担夫的小伙子,小眼圆脸,黑里透红,留着胡茬。他身着黑色棉袄,腰间系着一根粗粗的辫子结的草绳,下身穿着黑色的长裤。手持一根足有二米来长的桑木扁担,硕长而厚重,厚而弯曲,想必这根扁担,是他以此为生的劳动工具,也许是祖传的老器物。


“你去周岗?”小伙子见我就问。


 “对”我答。


“这行李是你的?”他指了指放在地上的行李。


 “是!”我回答。


“行李我来挑,你只管空手走。”他边说边把行李扛上扁担,霎时我如释重荷,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他俩。


“那我没事。我走了。”司机向我告辞,转身的那一刻,我好感动!可我频频挥手与他道别,竟忘了问他的名字。


一路上,我为刚才的遗憾忐忑着,一语不发。可担挑的小伙子是个快活人,担着,说着,走着,还不时主动找话聊。


他,自报家门,是吴山本地人。忙时在家耕耘,闲时出来打杂。又说,这一带路他很熟。从吴山到周岗有两条路。一条大路,途经刘岗镇,炎刘镇,再北往大南郢,进入周岗,全程四十五里。另一条途径刘岗镇,转折汤洼,西岗,西入大南郢,进入周岗,全程40里,可少走5里路。而他现在领我走的是40里的近路。


一路上,小伙子在前,我紧随其后。我们时而翻丘越陵,时而跨沟,不知走过多少坑坑洼洼,越过多少凹凸不平的丘陵或土圩……每逢路过路前的村庄,一群大狗小狗总会窜出村头,“汪汪”地向我们狂吠“示威”,我几度心惊肉跳。遇上大坝,桥下冰冻三尺,我心慌意乱,而小伙子把行李担到对岸,再转身过坝背我而过。途中,又飘起了雪花,我问小伙子我们究竟还有多少里路,可他总是嘿嘿一笑,“快了!快了!”我暗暗思量,这40里路怎么这样长,走不完?路走长了,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脚底也起泡了,我终于在小伙子的那条扁担上坐下,从行李包取出饼干和红富士,便与他狼吞虎咽地“分享” 。


夜幕降临了,我打起了手电筒,继续赶路。可这广袤的丘陵大地,除了光秃秃的田野,还是田野;除了零落的村庄,还是村庄;除了无望的天际,只剩暮光下的他和我。谁能想象,踩着冰雪之路徒步40里的感受!


到了周岗,天色已一片漆黑。


我向小伙子酬谢后,便目视着他的背影远去。


是时,心中油然,同是天涯人,他带路又肩挑,我只身徒行,我已到乡,他却还得再走40里路回家,相比之下,40里与80里,艰辛还有更艰辛的呢!


作者

 

失与得的悄然转身


几天后,我去了寿县瓦埠医院体检。时任瓦埠行政公署主任的李坤庆接见了我,体检完后,李主任热情招待,留我食宿,令我终生难忘。


可我万万没想到,在推荐上大学的最后一关,因我父亲解放前夕曾为谋生去台湾,而未能过。


那些日子我很难过。可我想,我还年轻,又有特长,今后还会有机会。放宽了心胸,我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一个月后,时任寿县双庙乡妇办主任的上海知青苏静珍告诉我,乡团委刚开过会,拟在上海知青队伍中发展团员,名单上有你……


二个月后,奇迹发生,负责上海知青工作的当地干部李传香主任通知我,前往寿县双庙乡周岗小学报到,开始了我生平第一次的教学生涯……


大千世界错综复杂。人似沧海,有起有落。七七年八月,全国恢复高考。之后,我又重圆大学之梦。


这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记忆。这失与得的悄然转身,催生了我多少悲与欢,泪与笑的故事,也催生了我在磨难中不断跨越。


如今,我已过花甲。回眸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段有喜有泪的往事,虽事已过去,却像放过的电影那样,观过之后有些情节难以抹去,而我想谨以此文,让后辈了解当年的历史与现状,艰难与困惑,渴望我的后辈将我的“投影”化为“反射”,从中有所领悟,即便老去,我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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